袚咏

山海有盟

素梅灯

禾倌:

        垂缨映着花灯,绮阁笼着珠帘。她抚一盈灯,候在床沿,芊芊玉指凝在灯彩的流转之中。身披霞帔,头戴金簪。玉珠戏青丝,锦幛嫣姣颊。撩起幛面,她望一眼铜镜,伸手触摸自己眉间的纸花钿,玉指烁过额上的嫣红。袖口的绣金牡丹跃在漾漾红纱上,绛帛朦胧了灯彩,金纹攀上了昏色。她重又坐正,扶住那笼灯,幛幔挽落,掩住佳人的桃花殷。
        他瞥见她的那日,初雪恰好敛了。她从后院逃出,只着了一件素衣,不施粉黛,独自跑去赏梅。眼眸间寻不见嫣红迷寐,惟有玉人自具的灵动,是天地间初有的灵动。
        只一眼。他便让丫鬟来上门提亲。那蛾翅黛眉的小丫头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,她惶然,父母却是大为欢欣,连连应声。她的婚事就这么定了,只为一框声色俱全的美人戏花图。各路六亲,各道门市便纷至沓来,连声恭维,叹些无谓之言,叹道喜,叹祝福,叹富贵吉言。
        叹的最多的,不过是叹她姿色初颖,还望她交运后莫忘恩负义。
        他是个贵族家世的子弟。她心知肚明。
        如今,她的婚期已到。红轿已起,绛毡已就。缙纱已着,金玉已挽。梅花妆,桃花殷。雕金琢玉的凤冠烁动青丝,描绛纹黛的帘巾流转玉脂。她的手抚过他送的素梅灯,双眸灵动。那沉淀的墨潭之中始终不见秋波暗涌,如若一潭死水,却清明似镜。
        “准备起轿——”
        来了。她起身,到绮秀的拱格边,略往楼下一望。满院人头攒动,从闲暇无事的街坊,到忙碌的工人,人人皆有。那座红轿正往她的小阁漂来,泊过人头涌动的汪洋。
        她回到床沿,抱起那盏素梅。心下是掩不住的欣喜,若涟漪悸动,再荡作狂澜,逐渐波涛壮阔。她心中的某条江河,蓦然苏醒,波澜大作,阔流坦荡。
        来了——
        订婚后,她特地请命父母为她造了这座后院小阁,独立于大院而在。她在这静阁中候了半年,连婢女也隔离在外,为的就只是这一日。
        来——
        她攀紧素梅灯的指节泛白。终于,她举起花灯,十指一张,灯火刹间碎开。扯下幛面,她站起身,穆然而立。火舌握住轻幔,攀过缙纱。那盏他送她的灯彩,如今映遍了整阁,泼洒在花鸟栖身的木屏之上,版印在嫣巧的镂花雕杆之上,镀遍了她面不改色的脂颊玉庞。火光四漫,泊在她的长睫外端,沉淀在那汪清明如镜的墨潭之中。
        她莞尔一笑,一如彼时那初雪幽梅前,那天地始成的灵动。
        自从订婚后,父母便不再许她外出,唯恐她逃婚。她便主动请命,将自己锁于后院,障了他们的双目。只为此刻,自由近在咫尺——只需伸手,便可握住那火洋的纤爪。
        火抚上她的裙摆。她举起双臂。去往彼方,归回天地。
        灯中烨火,本不该困于灯笼之中;雪下素梅,本不该囚于瓷瓶之中;世间自由之人,本不该寐于俗尘之中。
END


     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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